旅
发布时间:2025-07-22 22:54 文章来源:酒泉日报 阅读量:8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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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列车车厢,我发现乘客不是太满,上铺大都空着,上车时正是中午休息时段,乘客大都在午休,过道的椅子上只坐着几个人,有的在吃东西,有的在翻手机,有的在窗边看风景,记忆里一向闹哄哄的硬卧车厢安静得有点不真实。
这是一列从乌鲁木齐开往成都的列车,白色的子弹型车头混搭着一节节绿皮车厢,满满的时代感。酒泉站只上了零零星星几个乘客。拉着行李找到我的铺位,只见对面下铺上一个老太太斜靠着被子发呆,另外一张下铺和中铺上一男一女正呼呼大睡。我买的是中铺,想图个铺位干净又无人打扰,长时间坐车,最怕碰上话痨和熊孩子,看来今天的旅伴还不错,我心里不由得窃喜。
对面下铺的老太太,约五六十岁的样子,衣着灰暗,脸孔干瘪黝黑如一颗陈年核桃,咧着缺了半颗门牙的嘴冲着我一个劲笑,满脸聚集的皱纹像一朵怒放的菊花。看见我放箱子,老太太身手敏捷如猫,嗖一下翻身溜下铺,弓着身子在床下很快清理出一个空位,然后手脚麻利地帮我把箱子推到了床下,我的水杯才刚刚拿出包,抬眼见老太太已经在堆满食物的小桌板上为我开辟出了一个放杯子的地方,一个陌生老太太母亲般的细心体贴,让我心里顿时暖暖的。
因为最近身心有点疲惫,我谢过老太太让我坐在她铺上的热情邀请后,把贴身小包甩到铺上,爬上去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后,车子已经过了张掖西。同档铺刚才睡觉的一男一女已经起床了,坐在过道的椅子上聊着天看窗外的风景,低声说着家乡和他乡的房价物价,从谈话中得知是从新疆到江油看女儿。对面下铺上的那个老太太蜷缩着,低头认真翻着随身的小包,抬眼碰上我的目光,赶紧拉上了包包拉链,把包包抱在怀里冲我咧开嘴笑了,搞得“居高临下”的我像个喜欢偷窥别人秘密的无聊人似的,太尴尬了。我忙冲老太太友好地笑笑,速速翻身面壁,装作继续睡觉的样子。
一个人的旅途,有点孤单却不寂寞,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消遣,可以随心所欲看天看地看人看风景,也可以把所有俗事都丢到脑后,没有一丝人间烟火的尽情发呆,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无所不能的手机是最好的旅伴,能把你和天涯海角联系起来,也可以悄悄容纳你的小秘密,简直就是闺蜜级别的旅伴。
下午六点多,列车广播中突然开始寻找医生,说12号车厢有人突发急病,需要帮助。听着播音员一遍遍的呼唤,突然想起我认识的一位医生,一次同行去云南的列车上,我突发腹痛,同行的她竟然从包里翻出了听诊器和各种应急药品,在给我服用了解痉挛的药后,我的腹痛慢慢缓解了,旅程也得以继续。那次我才得知,每次出远门,无论是学习培训还是旅游探亲,这些东西她都会随身带上,说不带着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让人很是敬佩。但愿今天的车上也有一位像她一样可爱可敬的白衣天使。
广播中还在寻找医生,我听见下铺的老太太低声问那对夫妻,说她包里带着药,要不要给乘务员。真是个善良又热心的老人。
当广播换上了一首轻快的音乐时,浓浓的方便面味和盒饭、水果、小吃的叫买声挟裹而来,引诱得我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我从中铺上爬起来,迎头碰上的又是老太太菊花般的笑脸,心里一动,突然觉着老太太也许有什么事。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卖盒饭的小推车上。
我果然没有猜错。我把盒饭刚刚放到小桌板上,老太太就怀里抱着包挪到了我对面,冲着我讨好地笑。原来老太太是去成都伺候月子、照看孙子,因为是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担心自己出不了站,找不到接站的儿子,想问问我在哪里下车,如果我也是去成都,想让我带着她出站。
看我答应得很痛快,老太太乐开了花,一连声的道谢后,把包压到枕下,拉开被子躺到了床上。我突然发现老太太的被子好像一直未打开过。天哪,柳园站上车是早上九点多,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了,十几个小时不合眼,只为等一个一同出站的人。看着蜷缩成一团睡觉的老太太,我突然想起了生前只坐过一次火车的母亲,眼前渐渐有雾气氤氲,越来越浓。草草吞下几口盒饭,就又爬上了床,原打算大睡一天的我再无睡意,只躺在床上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隔壁铺位上的男女真的很烦人,说话分贝很高,每个字还都像硬梆梆的石头,把闲聊搞得简直像是在吵架,闹得人耳朵都直想下岗,真想找点胶布把他们的嘴封上。
刚从包中找出耳机准备要戴,过道中突然有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我从铺上探出头张望,只见一个背着硕大红白蓝条纹背包的年轻女子,一手拎着提包,一手拽着一个正哭鼻子的小女孩,匆匆穿厢而过,后面跟着一位面无表情的乘警。满车厢人的目光像追光灯,目送着几人消失在车厢尽头。有人猜测说是不是那个病人家属,立马有消息灵通人士说隔壁车厢里有人丢了东西,警察正在查……在众人好奇地议论声中,我缩回了铺位,不由想起了去年朋友讲的一个故事。说她的一个朋友在火车上,打完电话后把皮夹子遗忘在了过道的小桌板上,丢了,最后只好报警。乘警根据车上的监控很快找到了一个男子,并在男子身上搜到了失主的驾照,男子在垃圾桶中又翻出了丢失的皮夹子。在确凿的证据面前,那个一直不相信自己儿子会拿别人东西的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警察和失主磕头求情,复读机一样哭着说都是自己害了儿子。原来这个来自边远山区的男子是陪着母亲去省城看病的,一念之差“捡”了那个皮夹子,至于那个驾照,那个男子说以后有了车就可以开车带母亲看病。最后,当警察问皮夹子中有多少钱时,失主却一口咬定皮夹子中没有钱,只有卡和驾照。朋友在讲这件事时说,其实她的那个朋友当时手头也很紧,皮夹子中的几百元钱是他身上所有的现金,为那对母子求情时,心里也很矛盾,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善恶有时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列车到达兰州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上车的人很多,车厢里一下子拥挤喧嚣起来。上中下铺几乎全都满了。被吵醒的老太太赶紧又坐了起来,把枕下压着的包抱到了怀里。
有两个六十多岁、衣着看上去很体面的男女从车厢另一头挤了过来,和老太太打招呼。原来他们和老太太一起上的车,就睡在这儿的上铺,看到那边有下铺空着,就一直睡在那边,现在有人上来找铺位,只好回来了。
列车出了站,上铺的那个女的一直坐在下铺和老太太有一搭无一搭闲聊。十点多乘务员提醒快熄灯时,上铺的那个女的突然提出要和老太太换铺位,说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服,也从来没睡过上铺,爬不上去。
老太太显然有点懵,扑闪着眼睛瞅着高高的上铺,不知说什么。其他铺位上的几束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两人身上。稍后,那个女人又开始絮絮叨叨做老太太的工作,脸皮还真是有点厚。
老太太抱着包犹犹豫豫刚站起来,坐在过道椅子上观望的那个男子开了口,说:“别难为人家了,你睡到我的中铺上吧,我们两个男人睡上铺。”
那个女的连声道着谢,赶紧爬上了对面的中铺,像怕慢一会儿人家会反悔似的。
上铺的两个男人还说着话,灯就熄了。被夜色包围的车厢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夜幕下的列车,像一条不知疲倦的巨龙,一路飞奔……
伴
■杨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