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白羊的

　　怀抱白羊的边疆
从西到东,大地欠身
黄花在大风里愈加黄了,穷人
在黄花里翻身

河流关闭。寂静多么辽阔
高处的一抹新雪,像烧红的铁
褪掉灰烬,双眸闪亮
马鬃上的北中国,怀抱白羊
嘴里噙着草药的迷香
和鼓乐　颂词　对酒当歌

风行大地。草根押解
另一场大雪。多少事物远去
多少姻缘散去,多少春光
初渡在马驹的梦里

怀抱白羊的乡村,怀抱幸福和忧伤
比羔羊还安静的大地上
一粒遗失的粮食
正在弥散玉石的光芒
金塔之书
来自巴丹吉林的风,吹散了
一地羊群和我碱草般
细碎的头发。大风继续向西
吹拂西部以西,吹拂
内心的精神高地
和黄金打造的一座佛塔

风吹草动,大地上
美好的词语沿着黑河之手奔走
那些怀揣爱情,手捧
棉花和麦子的人,面带微笑
卸下心中沟壑和亘古乡愁

九月未至,在一朵菊花的高度
席地而坐,听泉饮酒,听风诵经
在低低的屋檐下,听燕子
用乡音畅聊飞翔
和大地上所有的甜蜜欢乐

哦,西风吹鸣的金塔
你是今夜持续上升的星辰
是岩石上不谢的花朵
是长在巴丹吉林心脏上的美人痣
万物在上
高台被黑河穿着,像一件
方言的粗布衣裳。白杨树上的
喜鹊,把庄户人家的窗户
一齐叫亮,弹拨三弦的老人
赶着白云走进院墙

万物在上,高台敞亮
一河丝绸写满颂词和两岸花香
陌生人,请把你的手拿开
让一柱泉水,和着秦腔
漫漶如今夜月光

高台,比所有露水
都更早地醒来。所有草木
和新娘的心,在风中
都和蜜蜂,扇动着
甜蜜的小翅膀
不忍回头看一棵树
天上无飞鸟,地上无荒草
在去独山子移民乡的路上
行走的越野车,像一头
没有尾巴的牲口

苦焦和凄惶,是一窝
又一窝焐热的石头。拐弯的瞬间
一棵葱绿的树——
方圆百里绝无仅有的一团绿云
像一盆清凉的水
迎面泼向我们的睡眠

这小小的被流放的春天啊
没有哀怨,没有沦陷,捧住良心
做着自己高贵的王

汽车越走越远,我的心
牵扯着疼痛。我不忍回头看
好像我是另外一棵
从根须上就开始纠结
交缠不清的树
美　景
在一只鸟的身后轻轻驻足
久违了的乡风和熟稔的村庄
在花草的叶片上,一闪一闪,看我

蹲下远离农事的身子,翻看
前世命定的草根,再也找不到当年
为我苦苦吟唱的纺织娘
纺织娘　纺织娘　谁是那株幸福的庄稼
穿着你纺了二十多年
却鲜艳依旧的衣裳

绿叶下隐现的草莓果
低低照见劳动深处的腰身
和朦胧的美。清风徐来
我看见,一地涌金的油菜花
正在成为一只蜜蜂动荡不安的后宫

还是那溪流过我童年的清水
此时,多像一位虔诚的修道者
怀抱故乡巨大的宁静,一遍又一遍
漂洗内心堆垒的石头
水里倒映着的人,微微驼背的人
那天下午,他只短暂地放弃了一些无常和爱恨
就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了这样的乡村美景
悬堂寺
在肃南以北,悬堂寺
没有僧人,没有木鱼和香火
悬堂寺真的没有寺
悬堂寺有的
是两壁僧衣的红,风吹不动

几只羊太脏,不好把它们
比喻成散落的经幡或者散页的经文
但那一层一层斑驳的山岩
确实就像被压弯了的古寺钟声

假如你真的已从尘世里抽身
假如你真的已经站在了一块红石头上
那么,你坐着,佛就坐着
你看云,云即是寺
看鹰,鹰即是寺,你的身体
也是一座寺庙,你随手抓起的
一把沙子,亦是
盐池湾湿地
熬到下午,阳光终于将半个屁股
挪进了五个庙。那时,天鹅和野鸭们
正把自己盛开成酒盅,她们斟满高原蓝
在蒙古长调的拐弯处
碰杯祝福

多少年了,我对万物的爱
从来没有熄火。那年我在盐池湾
去时丢下了一件旧衣衫
走时,领了一条跛脚的水
边　疆
(外六首)
■于　刚